「张飙!你死到临头,还敢胡言乱语!?」
刘三吾气得胡子直抖,厉声呵斥。
「哎哎哎,这位刘大学士,你别急啊!」
张飙朝他摆了摆手,一脸『你不懂事』的表情:「我这怎麽是胡言乱语呢?我这是在为咱大明的脸面着想!」
说着,他转过头,又看向蒋瓛,眼神那叫一个真诚:
「蒋指挥使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皇上之前下旨送了我一套七彩琉璃茶具?」
「如今,我人都快死了,茶具却不见了。咋滴,皇上这是要出尔反尔,连死人的东西都要收回去?「
轰隆!
此言一出,全场轰动!
蒋瓛脸都吓白了,心说你他娘的可真敢说!
「住嘴——!」
蒋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。
但张飙哪管他,又环顾在场的所有人,委屈巴巴地道:
「你们看看啊,那套琉璃酒杯,是皇上赐给我的,我用着挺顺手的,得带着!不然下面那些老鬼该笑话咱大明穷酸了!」
「还有牢房里那床被子,虽然薄了点,但跟我有感情了,也得带着!下面阴冷啊!」
「哦对了,前几天蒋瓛蒋大人『请』我吃的那个王麻子猪头肉,味道不错,再来俩斤!路上吃!」
「另外……」
他掰着手指头,一条一条,从酒杯丶被子丶猪蹄,到笔墨纸砚,甚至还想把诏狱里那块他经常靠着发呆的石头都捎上。
理由更是千奇百怪,什麽』下面文风不盛需要启蒙『丶』石头坐着舒服习惯了』……
刑场之上,数万围观群众,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,全都傻眼了。
悲伤的气氛?不存在的。
肃杀的氛围?荡然无存。
不知是谁先忍不住,『噗嗤』一声笑了出来,紧接着,如同传染一般,压抑的哄笑声丶议论声此起彼伏。
「这……这张飙是疯了吧?」
「临死还要猪头肉?他怎麽不把王麻子带下去给他现做呢?」
「还要被子?他当是去郊游啊!」
「我的老天爷,我活了这麽大岁数,头一回见这麽上刑场的!」
观刑台上,朱高燧使劲掐着自己大腿才没笑出声,脸憋得通红。
朱高煦也是嘴角抽搐,一脸哭笑不得。
连一向沉稳的朱高炽,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。
朱明玉原本还在掉眼泪,此刻却张着小嘴,一脸懵圈。
朱明月也忘了害怕,茫然地看着那个在刑台上掰着手指头『哭穷』的身影。
沈浪丶孙贵等人更是面面相觑,脸上的悲伤彻底被荒谬感取代。
而被点名要『猪头肉』和『琉璃杯』的蒋瓛,站在监刑台上,脸黑得跟炭一样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「够了——!」
观刑台上的驸马都尉梅殷,忍无可忍,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,震得整个刑场瞬间鸦雀无声。
他猛地站起身,指着张飙,气得浑身发抖:
「你这泼才!无赖!死到临头,还敢如此诽谤皇上!混淆视听!简直罪该万死,当处以极刑!」
张飙故意装作被梅殷吓坏了,但马上又梗着脖子,小声嘟囔:
「不给就不给嘛……发那麽大的火干嘛……小气吧啦的……」
「难怪世人都说,不是一家人,不进一家门……老朱小气,他招的女婿,难怪也小气……」
「可惜啊可惜,煌煌大明,上梁不正下梁歪。皇帝言而无信,臣子也不要脸,真是绝配……嗯,比绝味鸭脖还绝……」
「噗——!」
这下,连一些维持秩序的兵士都忍不住笑喷了。
梅殷气得眼前发黑,差点背过气去。
他算是看明白了,跟这疯子讲道理,摆威严,纯粹是对牛弹琴!
不,牛都没他这麽气人!
「贼子休得猖狂——!」
就在众人被张飙搞得啼笑皆非的时候,一声清越而带着怒意的喝声,从观刑台东侧传来。
只见方孝孺猛地站起来,他的脸色因愤怒而涨红,手指颤抖地指向断头台前的张飙,声音带着士大夫特有的凛然正气:
「狂徒!死到临头,不知悔改,竟还敢如此嬉笑怒骂,亵渎刑场,轻慢皇威!」
「简直……简直不知『礼』为何物!枉读圣贤书!」
他这一开口,顿时吸引了全场目光。
那些原本被张飙带偏的思绪,又被拉回到了『礼法』丶『道统』的严肃氛围中。
不少官员暗暗点头,觉得方孝孺总算站出来说了句『正经话』。
然而,断头台前的张飙,听到这指责,非但没有收敛,反而眼睛一亮,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玩具。
他歪着头,上下打量了一下气得浑身发抖的方孝孺,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欠揍的丶恍然大悟的表情:
「哦——!我当是谁呢?原来是方大学士啊!」
他拖长了语调,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:
「听说,你之前带着人跪在宫门外,要『斩国贼,正视听』是吗?怎麽?国贼还没斩,您这『视听』就先自个儿跑刑场来『正』了?」
「你……!」
方孝孺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抢白气得一窒。
张飙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,继续慢悠悠地说道:
「方大学士张口闭口『礼』,闭口张口『圣贤书』,小子我虽然读书少,但也知道孔圣人最重『因材施教』,最烦死记硬背丶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。」
他忽然话锋一转,笑眯眯地看着方孝孺,眼神却带着锐利的光:
「正好,趁着还没掉脑袋,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下方大学士,《抡语》有云——」
他故意顿了顿,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,连刘三吾都下意识微微前倾了身体。
「『三十而立』,下一句是什麽?何解啊?」
这个问题一出,全场文武,包括方孝孺本人在内,都愣了一下。
《论语·为政》篇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……
这是蒙童都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,张飙问这个是什麽意思?故意羞辱方孝孺?
方孝孺虽然觉得莫名其妙,但出于对自己学问的自信,还是冷哼一声,傲然道:
「哼!无知狂徒!『三十而立』,下一句自然是『四十而不惑』!」
「此乃夫子自述其进德修业之序,言三十岁能自立于礼,四十岁则能明辨是非而不惑……」
「错!大错特错!」
还没等方孝孺解释完,张飙猛地大喝一声,打断了他。
紧接着,又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丶痛心疾首的表情,仿佛对方孝孺的『无知』感到万分失望。
「啊?」
方孝孺懵了。
全场所有人都懵了。
这……这特麽还能有错?!
只见张飙摇头晃脑,用一种极其严肃丶仿佛在阐述什麽宇宙真理般的语气,一字一句地说道:
「方大学士,您这书,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!」
「《抡语》明明写的是——」
「三十而立!三十个人,才配让我站起来跟他们打!」
「四十而不惑!四十个人,我冲上去打他们,他们也毫无悬念,一点都不会感到困惑!」
「五十而知天命!五十个人?哼!打到他们知道,老天爷安排他们今天就得命绝于此!」
「六十而耳顺!六十个人?我打得他们在我耳边说好话,个个耳顺!」
「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!七十个人?我随心所欲地打,都不会碰到规矩!」
他每解释一句,方孝孺的眼睛就瞪大一分,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。
到最后,已是面无人色。
他嘴唇哆嗦着,指着张飙『你你你……』了半天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这……这特麽是哪门子的《论语》?!
这分明是地痞流氓打架的歪理邪说!
「噗——哈哈哈!」
观刑台上,终于有人忍不住爆笑出声,是朱高燧,他笑得直接捶地。
朱高煦也是肩膀耸动,憋笑憋得满脸通红。
连朱高炽都忍不住以袖掩面,胖胖的肩膀一抖一抖。
文武大臣们更是面面相觑,想笑又不敢笑,表情扭曲,精彩纷呈。
这歪解……虽然荒谬绝伦,但不知为何,听着竟然有点带劲。
蒋瓛站在监刑台上,原本阴沉的脸,此刻也是表情古怪。
他看着台下那个把堂堂一代大儒方孝孺怼得怀疑人生的张飙,又听着这闻所未闻的『《论语》释义』,先是觉得荒唐透顶,随即,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——
【罢黜儒学……】
【这小子当初狂言要『罢黜儒学』……】
【他该不会……不是想彻底废掉儒学,而是想……立这麽个荒唐的丶离经叛道的『新学』吧?!】
这个念头让蒋瓛自己都吓了一跳,但看着张飙那虽然荒诞却隐隐透着某种颠覆性力量的姿态,他又觉得未必没有这种可能!
毕竟这疯子行事天马行空,根本无法以常理度之!
【不行!必须将此事禀报皇上!】
想到这里,蒋瓛立刻不动声色的看向一名属下,那名属下瞬间会意,当即就隐入人群,朝着皇宫方向狂奔。
而此刻的方孝孺,已经彻底凌乱。
他一生所学丶所坚守的圣贤道理,在张飙这番『《抡语》暴论』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反驳这种纯粹的胡搅蛮缠。
这种认知上的巨大冲击,对他来说,堪比精神上的凌迟处死!
张飙看着方孝孺那副世界观崩塌的模样,满意地咂咂嘴,最后补了一刀,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:
「方大学士啊,所以说,读死书,死读书,是不行滴!」
「要懂得变通,要理解圣人的『微言大义』!您这学问,还得再练练啊!」
说完这话,他不再理会已经石化的方孝孺,重新转头看向刘三吾和蒋瓛。
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,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:
「好了,闲杂人等都闭嘴了。咱们继续?」
「刚才说到哪儿了?哦对,我的陪葬品……」
刑场之上,悲情早已荡然无存。
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,对那个死到临头还在疯狂输出的灵魂的复杂观感。
而一直沉默注视张飙的朱高炽,眼神却越来越深邃。
【张飙……你到底是妖是孽?是疯是醒?】
【你留下的这摊子……该如何收拾啊……】
求月票啊!双倍月票!
看看能不能三更!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