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0章 永不分离的爱
光芒散去。
罗恩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竞技场中央。
竞技场的边界,正盘踞着一条巨大无比的蛇。
或者说,一条正在吞噬自己尾巴的蛇。
它的身躯粗如城墙,表面覆盖着如同镜面般光滑的鳞片。
每一片鳞片上都映照着扭曲的星空与深渊,时而清晰时而模糊,像是在同时存在于无数个时空节点。
蛇的头部已经咬住了自己的尾端,形成了一个圆环。
衔尾蛇——神秘学中象徵「永恒循环」丶「开端与终结的统一」丶「封闭系统」的符号。
此刻以如此真实丶如此压迫性的形态,出现在他面前。
罗恩能够清晰地感受到,这个竞技场正在缓慢却坚定地收缩。
每一次衔尾蛇的吞咽,边界就会向内推进一点点。
那种收缩的节奏极其规律,如同心脏的跳动。
每六十秒,竞技场的直径就会减少整整百分之一。
这意味着,如果他什麽都不做,在大约一百分钟后,整个竞技场将收缩到零点,他会被那条蛇彻底吞噬。
「封闭循环……」
罗恩脑海中浮现出克洛依预言中的画面——那条不断收缩的衔尾蛇。
可更让他心理不适的,还在后面。
竞技场中央的空气开始扭曲丶凝聚。
无数灰黑雾气从空中渗出,如同墨汁在水中缓慢扩散。
雾气逐渐凝实,开始构筑出某个巨大的轮廓。
先是无数条触手从雾气中探出。
其表面覆盖着婴儿皮肤般柔软的纹理,却又散发着金属般冰冷坚硬的质感。
这种矛盾的触感,仅仅通过视觉就能传递到观察者的神经末梢。
然后是眼球,数百只眼球在触手之间睁开,瞳孔呈现出诡异的灰色,像是在注视着所有的「可能性」。
这是一个被极致削弱后的【战斗投影】。
它拥有「渊之眼」纳瑞标志性的外形:
庞大躯体由无数触手构成主干,数百只眼球分布在触手间,如同某种深海巨兽与星空怪物的杂交体。
区别在于,这个投影通体呈现灰黑色,如同死灰般单调。
罗恩能够感觉到,这个投影身上没有纳瑞那种充满母爱的温柔,没有那种总想要拥抱孩子的冲动,甚至连最基本的「眷恋」都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只有纯粹的丶作为「天生使徒」的战斗本能:
冷酷丶高效丶绝对理性,以及……令人绝望的强大。
即便这个投影的力量或许不到纳瑞本体的千分之一,被削弱到了极致。
可那种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恐惧,依然如同寒冰般冻结了罗恩的血液。
「这就是,妈妈真正的力量……」
罗恩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。
他曾经见过纳瑞出手,见过她轻描淡写地灭杀第一使徒麦格斯的分身,见过她挥手间就构建出宫殿……
可那些展示,都是在「保护自己」和「宠溺」的前提下进行的。
纳瑞从未在他面前,展现过【天生使徒】的真正杀戮姿态。
而现在,这个投影却褪去了所有的情感……
投影的数百只眼球,也在此时齐齐转向罗恩。
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被从头到脚都洞悉了。
每一只眼球,都在观测他的不同「状态」:
有的眼球在观测他的「当前位置」;
有的眼球在观测他的「可能移动方向」;
有的眼球在观测他的「精神波动」;
有的眼球在观测他的「魔力流动」;
甚至还有一些眼球,在观测他的「意图」丶「决心」丶「恐惧」丶「希望」……
这些眼球构成了一个完整的「观测网络」,将罗恩所有的可能性全部锁死。
紧接着,投影便动了。
没有任何徵兆和前摇,一条粗壮的触手突然显现,穿越空间阻隔直接出现在罗恩身侧三米处!
罗恩几乎是本能地启动了【时间操控局部迟缓】!
可下一秒,他惊恐地发现——无往不利的时间能力,失效了。
准确地说,时间操控根本没有成功释放。
他构建的「时间减速力场」,在接触到投影周围那层灰黑色雾气后,就像雪花落入火焰。
顷刻间便消融丶崩解,连一丁点阻滞效果都没有产生。
「混沌力场……」
罗恩心中一沉。
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投影最可怕的地方,其周围存在着一层极其浓郁的【混沌力场】。
在这个力场中,所有基于「规则」的法术或是天赋能力,都会被自动「解构」。
时间也好,空间也罢,甚至连最基础的元素,都依赖于某种「规则」的运行:
火焰需要燃烧,冰霜需要凝结,闪电需要传导……
可混沌,恰恰是「规则」的对立面。
它代表着「无序」丶「不可预测」丶「逻辑的崩塌」。
在混沌力场中释放法术,就像在没有空气的真空中点燃火焰——根本不可能成立。
对方试探性的触手已经延伸到了眼前!
「阿塞莉娅!」
罗恩在意识中呼唤。
「我在。」
银色龙影显现,盘旋在罗恩身后:
「用【龙语威压】,我来增幅!」
「轰!」
一股无形威压如海啸般爆发。
触手的攻势,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!
虽然只有不到半秒,虽然混沌力场依然在疯狂地侵蚀着威压效果,可这已经足够了。
毕竟只是构建出的分身,不是本体,还没办法完全豁免优先级极高的龙语威压。
罗恩抓住这个机会,险之又险地侧身闪开。
触手擦着他的肩膀掠过,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。
「我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你一下。。」
阿塞莉娅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:
「你现在面对的,本质上应该是那个『小丑王』抽离出来的一个『概念』具现化。」
「不要试图用『力量』去对抗『概念』,那是徒劳的。」
「你要做的是理解这个概念的核心逻辑,然后……找到它的『悖论』,这也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给你的。」
罗恩若有所悟,可还没来得及深思,第二条丶第三条丶第四条触手……无数条触手雨点般从四面八方袭来!
他只能拼命躲避,【时知眼】在疯狂运转,试图预判每一条触手的轨迹。
可他很快发现,预判……没有意义。
因为这些触手的攻击,根本不遵循常规的「因果律」。
有时候,他明明看到触手还在几十米外「准备挥动」,可「攻击结果」却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他身上。
那种感觉就像是「结果」先于「原因」发生,整个时间顺序被颠倒了。
有时候,他明明成功躲开了触手的扫击。
可下一秒,那条触手却「从未移动过」,它一直「静止」在空中。
他的身体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触手的攻击路径上,就好像是他「主动」撞上去的。
这便是【天生混沌】的恐怖之处:
它不需要「遵守」任何规则,甚至连「时间」和「因果」这种最基本的规律,在混沌面前都是可以被「重新定义」的。
「该死……」
罗恩连续闪避了十几次攻击,身上已经被擦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那些伤口边缘呈现诡异的灰黑色,仿佛有什麽东西正在侵蚀他的血肉,阻止伤口愈合。
他试图用魔力强行祛除这些侵蚀。
可魔力刚一接触到灰黑色的区域,就被「解构」成最原始的能量碎片,不仅没有起到治疗效果,反而加速了侵蚀的扩散。
更糟糕的是,竞技场还在不断收缩。
衔尾蛇每吞咽一次,他的活动空间就缩小一圈,留给他闪避的馀地越来越少。
就在即将被触手彻底封锁时,他果断做出决断:
「卡洛斯!莱依拉!芬里尔!」
三道光芒从空中撕裂而出,化作三头精英猎犬,分别站在罗恩的左侧丶右侧和身后,构成一个防御三角。
【卡洛斯】通体由银白光芒构成,双瞳中燃烧着理性的蓝色火焰。
它是三头犬中的「统帅」,负责协调和指挥。
【莱依拉】体型相对纤细,皮毛如同流动水银。
每一次呼吸都会散发出迷幻雾气,那些雾气能够扭曲敌人的感知,制造虚假的幻象。
【芬里尔】体型最为庞大,足有五米高,浑身覆盖着火红的鳞片。
它代表着「时间停滞」,周围的一切都会被强制拖入「迟缓」状态。
三头猎犬一出现,立刻朝着纳瑞的投影发起攻击。
卡洛斯低吼一声,周围的时间流速开始剧烈波动,形成无数「时间漩涡」,试图干扰投影的行动。
莱依拉张口喷出大片迷幻雾气,那些雾气在空中构筑出数十个「罗恩」的幻象,同时将投影的部分感知牵引向错误的方向。
芬里尔则直接扑向投影,它的利爪上凝聚着「时间迟缓」的力量,每一次挥击都会在空气中留下诡异的痕迹。
纳瑞投影的数百只眼球也感觉到了围攻者的强势,同时转向三头猎犬。
一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,一触即发!
卡洛斯构建的「时间漩涡」,在接触到投影的混沌力场后,确实也开始崩解。
可这个崩解的过程,并非瞬间完成。
作为黯日级的精英猎犬,它们构建的「时间扰动」,虽然无法完全压制混沌,却也能在短时间内维持一定稳定性。
就像是用坚冰对抗火焰——冰块终究会融化,可在融化之前,它依然能够降低周围温度。
「嗡……」
混沌力场与时间力场剧烈碰撞。
两者交界处,空间都开始出现细微龟裂,无数能量碎片如烟花般迸发!
投影的部分触手在这种对冲中被暂时「固定」,无法如之前那样随意穿梭时空。
莱依拉的迷幻雾气同样在发挥作用。
虽然纳瑞投影的数百只眼球能够「看穿」大部分幻象。
可当幻象的数量达到数十上百个时,即便是纳瑞投影,也需要消耗额外的「观测资源」来进行筛选。
芬里尔作为三狗组合中的狂战士,其攻击则是最直接的威胁。
「轰!」
锐爪狠狠拍在投影的触手上,虽然那层灰黑色的混沌气息在疯狂地侵蚀着猎犬,可芬里尔的力量同样在「减缓」着混沌的扩散。
「呜呜呜!」
投影发出一声形似婴儿泣鸣的尖啸。
这三头猎犬虽然无法真正伤害它,却能够持续干扰它的行动,拖延它「吞噬」考核目标的进程。
更多触手从投影身上爆发而出,如同愤怒的海浪般向三头猎犬席卷而去!
卡洛斯看到这种情况,和不远处的主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马上心领神会。
它立刻开始调整战术,不再试图「摧毁」投影,只是专注于「拖延」……
每当一条触手即将触碰到罗恩时,卡洛斯就会精准地在那个位置构建一个「时间漩涡」。
虽然只能延缓触手 0.1秒的攻击,可这 0.1秒,足够罗恩做出闪避。
莱依拉同样改变策略,它开始制造「投影」对方触手的幻象:
无数个纳瑞投影的触手虚影在战场上浮现。
这些虚影虽然一触即溃,却能够干扰投影的「定位」,让其攻击时必须额外消耗精力来分辨「哪个才是自己的触手」。
芬里尔则化作一道火红闪电,在战场上高速游走,每一次经过投影的触手时都会让其速度减缓。
三头猎犬配合得天衣无缝,它们不求击败投影,只求尽可能地拖延时间!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三分钟……五分钟……十分钟……
投影攻势虽然依然猛烈,可在三头猎犬的联合牵制下,始终无法给罗恩造成致命伤。
然而,三头猎犬的消耗同样巨大。
卡洛斯身上的银白色光芒开始黯淡。
每一次构建「时间漩涡」都会消耗本源,而这些能量被混沌侵蚀后无法回收,只能永久损失。
莱依拉喷出的迷幻雾气越来越稀薄,它的身躯开始出现半透明的迹象。
芬里尔更是浑身布满了灰黑色的裂纹,每一道裂纹都在散发着「崩解」的气息。
「它们撑不了太久了……」
阿塞莉娅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:
「最多还有五分钟,三头猎犬就会因为本源消耗过度被强制召回。」
「你必须抓紧时间,找到破局的方法!」
罗恩咬紧牙关,大脑飞速运转。
常规攻击无效,时间猎犬也只能拖延,竞技场还在不断收缩……
如果找不到破解之法,他会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内,被彻底困死在这里。
就在这时,他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温热。
那是……血脉的共鸣?
此时【混沌羊首】血脉正在震颤,仿佛在传递着什麽信息。
「看来纳瑞在呼唤你了,赶紧去看看吧。」
阿塞莉娅的声音响起:
「我会协助猎犬们继续拖延,你专心建立血脉联系。」
「记住我说的——你要寻找的是这个概念的『悖论』!」
罗恩深吸一口气,将意识沉入血脉深处。
深渊第五层,纳瑞的宫殿。
「妈妈」正焦急地在大厅中游动,数百只眼球死死盯着一面水晶镜。
镜面中,模模糊糊映照着罗恩在竞技场中的战斗场景。
「我的宝贝……」
纳瑞的声音带着哭腔:
「那些坏人!居然用妈妈的形象来伤害你……」
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孩子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,可她却无法直接介入考核空间。
金环考核是学派联盟设置的封闭试炼,任何外来干涉都会被自动排斥。
可纳瑞毕竟是【天生混沌】,她依然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「漏洞」:
通过血脉共鸣,她可以向罗恩传递「感觉」。
那种感觉极其微弱,就像隔着厚墙壁轻轻敲击,对方只能听到模糊的「咚咚」声,根本无法理解具体含义。
但,至少能给他一个「方向」。
纳瑞集中所有精神力,开始通过血脉向罗恩传递信息。
她不能直接「告诉」他答案——那会被考核系统检测为作弊。
但她可以「暗示」他去「倾听」那个投影。
是的,倾听。
虽然投影是冰冷的丶无情的,可它终究是以纳瑞为「模板」构建的。
这意味着,它的核心运作逻辑,依然遵循着纳瑞的某种「本质特徵」。
纳瑞最本质的特徵是什麽?
【永不分离的爱】。
即使这个投影被剥离了所有情感,可那个「概念」依然存在。
只是被扭曲了,扭曲成了……【吞噬】。
「宝贝,去听……去听它在『说』什麽!」
纳瑞轻声呢喃,她的触手轻轻按在水晶镜上,将这份「感觉」顺着血脉传递过去。
竞技场中,罗恩猛地睁开眼睛,有些明悟过来。
「倾听……」
他站在原地,启动了【万物解语】的深度倾听。
这个专家级特性原本是用来「倾听」材料的「心声」,理解它们的「故事」。
可在此刻,罗恩尝试将这个能力用在眼前这个纳瑞投影身上。
他摒除所有杂念,让自己的精神力如水般流淌,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个投影……
然后,他确实「听」到了。
不是声音,也不是话语,那是一种更加抽象丶更加原始的「概念」。
它在不断地重复着丶回响着丶膨胀着……
【爱=永不分离=必须在一起=如果无法在一起,那就融为一体=拥抱=吞噬=封闭=循环……】
这个概念如同一条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,没有起点,没有终点,只有病态扭曲的「重复」。
罗恩终于明白了。
这个投影的核心,正是荒诞之王对纳瑞「母爱」概念的扭曲解读:
母亲爱孩子,所以想要永远和孩子在一起。
可如果孩子要离开呢?
那就……把孩子「吞噬」进自己的身体里,这样就能「永远在一起」了。
这种逻辑是病态的,却又在「荒诞化」视角下变得「合理」。
这个概念便构成了「衔尾蛇」的核心:
蛇吞噬自己的尾巴,形成「永恒的拥抱」,这就是「封闭循环」的本质。
「所以,这根本不是力量的考验……」
罗恩心中自语:
「真正的考验是我能否理解,然后打破这个『概念』。」
「正解!」
阿塞莉娅有些欣慰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:
「你终于抓住了关键。
不要用『力量』去对抗『概念』,要用『概念』去解构『概念』!」
「记住我在训练中教过你的,当一个系统试图用自身来证明自身时,它就陷入了无法自洽的困境。」
「这条衔尾蛇,正在『咬』自己,试图形成『永恒循环』。」
「你不需要『打断』它,那是不可能的。」
「你只需要让它……『咬』不到自己!」
想通这个关节,一切都在此刻完成串联!
罗恩立刻行动起来。
他右手抬起,指尖开始凝聚魔力。
将所有的精神力,压缩到一个极致微小的「点」上。
「卡洛斯丶莱依拉丶芬里尔——给我争取最后三十秒!」
罗恩低喝一声。
三头猎犬立刻会意,它们不再保留任何力量,开始燃烧自己的本源!
卡洛斯身上的银白光芒突然暴涨,如同一颗小型恒星般耀眼。
它构建的「时间漩涡」数量瞬间翻倍,将投影的大部分触手都困在了扭曲的时空中!
莱依拉直接献祭了自己三分之一的本源,制造出一片覆盖整个战场的「幻象领域」。
无数虚假信息如潮水般涌向投影的观测网络,几乎要让那数百只眼球过载!
芬里尔更是不顾一切地扑向投影,用自己的身躯作为「肉墙」,强行阻挡着投影向罗恩发起的攻击!
「轰轰轰!」
战场陷入了最激烈的碰撞!
混沌与秩序在疯狂对冲,时间与空间都开始出现大范围的扭曲!
而罗恩,则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条盘踞在竞技场边界的巨大衔尾蛇上。
他能清晰地看到,「蛇头」正在缓慢地吞咽「蛇尾」,每一次吞咽,循环就完成一次,竞技场就收缩一分。
在这个过程中,存在着一个极其短暂的「瞬间」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