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进脸色通红,他身后跪着的人也脸热不已,还着急起来。
忘恩负义这个名声可不能传出去,不然他们村真的要无立足之地了。
薛韶一直不吭声,捧着一杯茶慢悠悠的喝,此时就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贺县令。
贺县令没接触到薛韶的目光,但这不妨碍他冲王琦翻白眼,他手握惊堂木啪的一声,打断王琦剩下的话,问王进八人道:「本县再问你们一次,借贷之前,王琦是怎麽跟你们说的?说好利息也要滚利?」
「没有!」王进从愧疚和懊悔的情绪中脱离出来,连忙回答道:「当时只说了一月息一斗,我,我们不知道月息也要滚利!」
「放屁!借据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,你们谁没上过学堂,谁不认字?」王琦跳脚道:「看看你们的画押,谁不是签的本名?」
王进连忙道:「我当时都快饿晕了,我娘只剩下一口气吊着,急着粮食救命,哪有时间认真看,只看了一眼借的总额和月息是一斗急匆匆的签字画押走了。」
「那也是你自己的责任,与我何干?我……」王琦张口就要反驳,贺县令生气的拍惊堂木,怒道:「王琦,本官还没叫你开口呢,再敢胡乱插话,本官就要上刑了!」
王琦也有些生气了,道:「贺县令,我王琦每年为杭州府缴纳那麽多赋税,且我也不是白身,你敢对我用刑?」
贺县令冷笑:「捐的虚职罢了,再敢扰乱公堂秩序,你看本官敢不敢!」
连着出这麽多事,他官都要当不成了,怕什麽?
反正他既不是杭州人,也不是浙江人,等被降职或被罢官,必是要离开此处的,谁怕谁啊?
此时他只有两个目的。
一,不给薛韶再抓到把柄,扩大罪名;
二,有气出气,有火撒火!
「你!」见贺县令态度强硬,王琦气一虚,不敢再继续激怒他,只能把头偏到一边,这一偏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个官,又年轻又俊朗,还一派从容闲适。
王琦一愣,这人谁啊?
没见过,怎麽看上去比贺县令底气还足的样子?
薛韶友善的冲王琦微微颔首,继续旁观贺县令审案。
事实证明,这位贺县令还是有些本事的,他一一审过八个村民当时去借贷的情景。
审着审着,贺县令和衙役都发现了异常,只有门外伸着脖子围观的百姓们在感同身受的抹眼泪,完全不知其中异常。
薛韶轻轻放下茶杯,冲喜金勾了勾手指。
喜金连忙凑上去。
薛韶低声道:「出去给他们解说,解解惑。」
喜金低声应下,就悄悄从旁边退出去,从另一处出去,再挤进人群中。
见大家都沉浸在去年风灾的悲伤中,还有人道:「说起来,也幸亏这位王老爷当时借了粮食给他们,不然,他们和家人肯定熬不过,去年多难啊。」
「是啊,去年太难了,我邻居一家五口死了四,只剩下一个半大小子活着,现在大街上乞讨呢。」
「好歹还活了一个,我们村死绝的就有三户。」
喜金就接口道:「一看你们就不认真听,这位王老爷借给他们粮食可不是好心,若真是善心,怎麽第一次丶第二次上门都不借,非得人饿了好几天,粮价一天比一天高,人都要饿晕了才借?」
喜金道:「每一个上门借粮的,都是第一第二次不借,非得人跪下祈求说家里饿了好几天,要死人了才借,同意借还要再把人晾在门外两个时辰,一定要都晕过去再喂一口水掐醒了才借,这是为什麽?」
围观的百姓一愣,问道:「为什麽?」
「就是为了他们头晕眼花的时候签字画押啊。」喜金问道:「你快饿死的时候还有力气逐字逐句的看借条吗?我饿过,我饿极了的时候,眼里啥都没有,就只有粮食。」
「对啊,」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,这才反应过来,喃喃道:「王老爷还把粮食放在一边,这谁还会用心看借据?」
贺县令一一审完,冲王琦冷笑,拍着惊堂木道:「王琦,你可是故意等他们饿极,没有分辨能力的时候才借粮?」
王琦连忙叫冤,陈情道:「大人,我和他们同宗同亲,是同一个祖宗,我怎会如此恶毒?实在是没粮食了,王某家中养了这麽多人,每日消耗都很大,根本就不想借粮,实在是他们上门哀求,我同情他们,又是同姓同宗,抹不开面子,这才从自家的口粮里节省出来借给他们,我哪里想到我借粮还借错了?」
「既是同宗同亲,怎麽会要这麽高的利息,还利滚利?」
王琦抹着眼泪道:「当时粮价高涨,不免有心思邪恶之人从我这里借了粮食又高价卖与他人,加上我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,那可都是我家人用命省出来的粮食,这些粮食也的确救了他们一命,难道他们的命连几斗粮食都不止吗?」
贺县令冷笑连连:「你倒是会狡辩,但本官不是他们,你打的什麽主意,本官知道,门内门外的聪明人也都知道,本官只问你一句,《大明律》严禁高息借贷,你此举触犯了律法,你认还是不认?」
王琦偏过头倔强的道:「王某没读过几年书,不知道此律法,无知者无罪。」
贺县令气得脸都要紫了,高高扬起惊堂木就要拍下。
薛韶生怕他怒气上头把局势弄得更糟,他刚才那话就已经错了一半。
薛韶轻轻碰了一下茶碗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贺县令怒气一滞,高高扬起的惊堂木就没落下,而是先扭头看向他。
薛韶也抬头看了他一眼,这才含笑看向王琦:「王老爷没读过《大明律》?」
王琦不知他是谁,但在他看过来时,下意识绷紧了脊背,冷汗开始冒,他停顿了一下才道:「在下才疏学浅,没读过。」
薛韶微笑:「那可读过《大诰》?」
王琦心蹦蹦跳,不知道这些问题间有什麽关系,悔来前没去请讼师,只能硬着头皮道:「也没有。」
薛韶笑容更盛:「那王老爷家中也没《大诰》了?」
他家自然是有的,《大诰》这书他知道,王老爷自己没多少文化,却很喜欢装文化人,这种普通书籍都是有的。
但谁说家中有就要读的?
这麽一想,王琦理直气壮的道:「有,但没读过。」
贺县令也听得一头雾水,一旁的师爷却心领神会,一下眼睛大亮起来,连忙上前附在贺县令耳边嘀嘀咕咕,又嘀嘀咕咕。
贺县令以一种特别复杂的目光看了薛韶一眼,然后才看向王琦,有些怜悯的看着他道:「原来如此啊,王琦,你虚报信息,欺君罔上,所捐功名作废,先收押监牢中。」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