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大有刚说了一句话,便咬着后槽牙,疼得牙咧嘴。
吴老头喘息着接口,声音沙哑:「老夫离开鬼市藏身点不久,便觉有东西缀在身后,
便躲到前小哥的棺材铺来本想这地下密室总能避一避,谁料竟有阴犯找到这里,幸亏用罡令将其吓走。」
「狗屁玩意儿!」
大有了一口,心有馀悸又愤愤不平,「老子睡得正沉,那棺材脸书生跟鬼似的突然冒出来!亏得爷们儿反应快,一个『懒驴翻身』滑进了『百工楼』,否则早成刀下鬼了!」
「那家伙的身手和手段邪门得紧!常人可奈何不了我。」
「他便是孔晦。」
吴老头同样在追查建木,李衍便点明来历,随后疑惑道:「他身怀《地官赦罪宝浩》,本可无视一次阴司追索。吴前辈,您是如何将他惊走的?」
这才是李衍最大的疑惑。
「因为代价不划算。」
一旁的罗明子摇了摇头,看向周围尸体,「手下的命,可没那底牌重要。」
吴老头费力地点头,深陷的眼窝中闪过忧色:「确确实如此。只是老朽始终想不明白,他们如何能这麽快就锁定了老夫踪迹?」
这问题如同阴影,笼罩在他心头。
「他们要找的,可能不全是您。」李衍目光移向牙咧嘴检查自身傀儡伤口的前大有,「阁下是否炼制操控『毛猴阴兵』,暗助兔儿爷?」
前大有眉头一挑,「关你屁事?」
「小兔崽子,怎麽说话了你?」
沙里飞立刻骂道:「咱们可是刚刚救了你。」
大翻白眼道:「一码归一码,救我的事,自会相报,但不该问的也别问。」
李衍闻言眉头微皱。
这前大有少年天才,但性子却如市并顽主。
恐怕香山会的人夺其位子,这混不吝的性子也是其一。
想到这儿,李衍乾脆直接挑明,「子时,我就在『九门阴墟」内。」
「原来是你啊。」
大有乐了,竖了个大拇指,「敢惊扰龙脉,有种!」
说罢,就再也支撑不住,晕了过去。
众人面面相,皆有些无语。
但事到如今,只能先将人带回「柔远驿」疗伤另一边,皇城太庙外。
此时天已蒙蒙亮,但光线却越发昏暗。
太庙琉璃顶上,飞檐脊兽是能看到轮廓,显得阴森而肃穆。
晨风卷起灰尘,在汉白玉丹陛的缝隙间打着旋儿。
御道尽头,九龙宝盖下,大宣皇帝萧启玄负手而立,面如寒霜。
他安静坐在榻上,深邃的目光投向太庙紧闭的殿门,旁边的热茶早已冷透。
裴宗悌带回来的情报,让他头皮发麻。
「蟠桃会」竟只是祭品,建木的妖人已在「九门阴墟」深处做了手脚。
不敢有丝毫怠慢,他立刻下令彻查龙脉异常,且亲自守在外面。
太庙大殿内,烛火通明。
香樟木特有的浓郁气息混合着线香菸雾,充斥着整座大殿。
太庙内,供奉的是大宣历代皇帝及其正配皇后神主牌位,按「同堂异室」丶「左昭右穆」分布。
除此之外,还有获封入太庙享受供奉的文臣武将。
供奉的规格也是顶级,除去礼乐祭器,还有牛丶猪丶羊各一陈于俎。
这是「太牢」之礼,而那些文臣武将则配享案,「少牢之礼」供奉。
大殿正前方,三十六名宗人府皇族术土,手持礼器,摆出天罡方位环绕。
法阵中央,玄祭司裴宗悌丶钦天监白辰山,以及一位蟒袍老者皆盘膝而坐。
无论裴宗悌还是白辰山,此时都有些志芯和激动。
他们虽一个是儒教高手,一个是地师宗师,在玄门之中地位尊崇,但还是头一次接触龙脉。
这是王朝隐秘,除去开国时那些国师,还是首次由外人进入。
而宗人府的术士们,脸色都有些不好看。
皇帝派外人探查,分明是对他们不信任,但如今出了事,且后方有大内高手监视,此刻也没人再敢反对。
法阵中的蟒袍老者,乃左宗正鲁川王,算是皇帝亲信。
顺阳王的宗人令之位肯定被剥夺,他便是钦定的下一任宗人令。
「二位。」
鲁川王看向二人,苍声道:「进入后切记紧随本王。」
说罢,便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。
周围宗人府术士立刻抱着礼器,吟诵《大宣祭天地祷文》。
「伏惟乾坤浩荡,阴阳肇分,大宣受命于天,承神州气运」
随着恢弘声音,大殿内香火味更加浓郁。
法阵中三人只觉身子一轻,便好似腾空而起,钻入烟雾之中。
虚幻与现实的壁障,此刻似乎都已模糊。
三人阴魂巡游,穿过迷雾后,终于看到了「九门阴墟」
不同于李衍,他们藉助太庙法阵,乃是以高空俯视,视野更加清晰。
视野所及,皆光怪陆离。
他们看到的,不再是单纯的京城废墟倒影。
但见汉白玉的石基,托着斑驳的唐风夯土墙垣:
金帐狼国风格的喇嘛塔,半截湮没在大宣宫城的琉璃瓦砾堆中;
还有狼国的「斡耳朵」(宫殿)残影,在一条流淌着宋式漕船虚影的河道边时隐时现.——.
历史的尘埃,并非按时间序列沉积。
而是如同被打乱的纸牌,层层叠叠丶扭曲交错地压合在一起。
每一次空间的微幅颤动,都带来视觉的眩晕和认知的撕裂感。
裴宗悌和白辰山想看的更清楚,却只觉一阵眩晕。
「二位,不可凝视。」
鲁川王沉声道:「秘境洞天,蕴含天地奥妙,我等皆是凡人,借太庙国祭窥视,若沉迷其中,阴魂便会受损,难以承受。」
裴宗悌和白辰山闻言,不敢再凝神观望。
他们看向远方,看到的九门,同样和李衍不同。
但见京城九座大门悬浮运转,不再是单纯旋转,而是交错前后推进。
像极了一个缓缓跳动的巨大心脏。
而城门开阖吞吐的,则是凝成实质的怨念丶残留的王朝香火丶乃至稀碎空间碎片。
崇文门内,仍可见那些僵硬的商贾残魂重复着昔日纳税的队伍,哀豪无声正阳门内,偶尔能警见金帐铁骑冲锋的刹那光影重现,箭雨破空之声化为尖啸,撕裂寂静—
朝阳门内,豌如长蛇的漕工队伍,扛着看不见的米袋,弯着脊背默默前行宣武门内,断头台刀口锈迹斑斑,数不尽的无首尸身立于血泊中每一道城门,似乎都是一个独立的时空陷阱。
一个历史瞬间被固化在门内,不断循环往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