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买定离手!黑瞎子要是能扛住老柳,老子倒贴二钱银子!」
穿过前堂,里面更加复杂。
各种通道就有好几条,有些甚至只能让人侧身通过,且糊了泥浆防火。
隐约能看到,里面有火光,还有皮鞭抽打声和惨叫声。
和漕帮不同,「铁锚会」的营生可不只是运货。
东城商贸发达,票号钱庄众多,暗中放贷的更是不少。
「铁锚会」既放高利贷,也帮人讨债。
明面上有「顺风船行」「通和货栈」等产业。
暗地里还经营「水鬼堂」,干收钱要人命的买卖。
总之,产业复杂,身后的背景更是复杂,否则早被漕帮吞并。
阴阳先生对此视若无睹,跟着汉子穿过三道包铁皮的暗门,来到货仓最后方。
这里同样被货箱分割,但却装成了宅子的模样,地上铺着青砖,还有盆景种树,鱼缸养鱼,甚至建了一座小院,全靠周围火把照明,如同到了夜晚。
「进去吧,香主就在里面。」
还没靠近,带路的汉子便停了下来。
阴阳先生微微颔首,走进小院。
进门后,但见里面坐着两人正在喝茶。
其中一人光头白须,左侧耳朵上挂着铜环,身着锦袍,不仅手臂上纹着铁锚,就连头皮上也纹了一条硕大狰狞的毒蛇,虽已年迈,但模样依旧,凶狠威严。
此人,便是「铁锚会」香主王蛇。
另一人身形更是高大,正是静海帮二当家,绰号『铁臂龙王』的张天魁。
此刻的他,早已没了当初飞扬跋扈,端着杯中酒,满脸苦闷。
看到阴阳先生到来,也只是淡淡一瞥,没有理会。
王蛇也是面色如常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开口道:「天魁老弟,以咱们的关系,能帮的自然要帮,但你也知道,京城不比他地,涉及到朝廷争斗,咱铁锚会也没那麽粗的胳膊。」
「不过放心,这里安全的很,你且住下,朝廷的鹰犬闻不到味。」
「嗯,既然老哥有事,那我先走。」
张天魁也将杯中酒一口喝完,转身离开。
在他走远后,王蛇才脸色一变,猛然趴在地上磕头道:
「属下拜见孔仙师!」
阴阳先生笑了笑,脸上五官不断扭曲,面皮如蜡般融化,露出张清癯的脸。
模样普通,眼神清淡,颇有儒雅之气。
正是于文海的师傅,「烂牍先生」孔晦!
王蛇见状连忙起身,从怀中掏出隔绝探查的符牌,小心挂在门口。
做完这些,他才重新跪伏在地,偷眼望向端坐太师椅的孔晦。
烛火映照下,这位「烂牍先生「青衫磊落,捧着茶盏的手指修长如玉,倒像是国子监里讲学的翰林。可王蛇后颈的汗毛却根根竖起,仿佛被毒蛇盯住的田鼠。
他心中忐忑,陪笑道:「仙师,听说于老弟折在都尉司手里了?不知…」
「他开不了口。」
孔晦自顾自倒了杯茶,「方才那张天魁怎麽回事?」
王蛇嗤笑道:「这小子背叛了鲁静海,还想着能当帮主,却不知朝廷哪会放过他们,手下的兄弟都被衙门抓了起来,自己也落了个叛徒的名声,又被英王府追杀,跑到这里求小的帮忙。」
「小的将他暂时稳住,看仙师能否用的上。」
孔晦不置可否,「赵清虚呢?」
语气虽平静,但王蛇却是身上冒汗,「这…我也不知道,交代小的将那些个童男童女处理后,赵仙师就再未露面,只是让小的收集情报,莫要惹事生非。」
「哦?」
孔晦端起着茶杯,「这是汝窑?」
王蛇听罢,视线不自觉移向茶杯。
却见孔晦轻吹茶汤,白雾掠过他淡漠的眉眼。
茶杯底「元德年制「的暗款在烛光下若隐若现,正是前朝官窑的「霁青釉「。
王蛇突然觉得那茶盏在视线里不断放大,釉面冰裂纹化作万千蛛网,将他神志层层缠绕……
很快,他便两眼变得迷茫。
「赵清虚在哪儿?」
平静的询问声似从很远传来。
王蛇双目发直,嘴唇机械开合:「交代小的处理完三十六对童男女…就再没露过面。」
连续询问几遍,发现对方没说谎后,孔晦才轻轻挥指一弹。
叮!
茶杯清脆的声音传来,王蛇猛地惊醒,后背中衣已湿透。
他浑然不觉异样,只当自己走神,搓着手赔笑:「仙长好眼力!这是工部书吏偷窃抵债的贡品,小的正打算用他做局,往兵仗局塞个耳目。仙长若喜欢,小的再给您弄个好的…」
「免了。」
孔晦截住话头:「给赵清虚传个话,我要见他。若再躲着,京城这摊子就别要了!」
「是,仙长。」
身后王蛇心中发毛,寒意从背上升起。
他虽说在京城道上凶名赫赫,但都是建木暗中扶植。
只有他才清楚,这些人是多麽的可怕!
王蛇不敢有丝毫耽搁,当即唤来手下低声吩咐:
「速去备一桌上等席面,要'醉仙楼'的八珍酿丶'聚德坊'的炙鹿脯,再配四样时令鲜果。「
待手下领命而去,他整了整衣冠便匆匆退出货舱。
货舱夹壁的暗格里,张天魁正透过通风孔暗中窥视其背影。
屏息凝神,连衣襟摩擦砖墙的沙沙声都刻意收敛。
他天生异相,脊柱如龙,跤法惊人,在江湖上闯出「铁臂龙王「的诨名。
但真正难得的,却是觉醒了意神通,学会请神之术。
意神通在阳六根神通中,最为神秘,有人可通神,有人可感知千里之外的事。
而张天魁,却是对炁息分外敏感。
即便用秘法隔绝,也能察觉。
货舱深处传来的炁息,令他龙脊发烫。
他和于文海是死敌,和其师尊也打过照面。
张天魁钢牙紧咬,腮边肌肉绷出棱角。
没想到走投无路来求援,竟碰到了这津门事件的真正黑手。
若卖给都尉司,兄弟们的命或许能保住
念头刚起,他便猛然转身,准备离开。
「张爷这是要去哪儿啊?「
刚推开门,三个精壮汉子已呈品字形拦住去路。
为首的金牙汉子笑得殷勤,腰间分水刺却有意无意亮出三寸寒芒。
「憋得慌,透口气。」
张天魁假装大大咧咧回话。
「可不敢!「
金牙汉子笑的很卑微,袖口露出半截乌黑火绳,「您露了相,锦衣卫的鹰犬闻着味儿过来,咱们可都吃罪不起,香主说了,您想吃什么喝什麽,咱们都给您弄来。」
话说的客气,但高处货堆缝隙间,已出现三把火枪,瞄准了张天魁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