漕帮弟子叹了口气,「临清钞关乃天下之首,钱粮集中之地,上上下下都想掺合,各种手续是一道接一道,即便我们漕帮经常打点,也得耗一整天。」
「在下已做了安排,诸位进城休息一晚,待到明日下午,估计就能离开。」
「也好。」
李衍点了点头,并未多说什麽。
他们好走,得罪这里的人也没什麽,但难免要给漕帮添麻烦。
得了红印贴,漕船才得以靠岸。
临清城的繁华不用说,《金瓶梅》中的故事,便发生在此地,如今市面上流传的各种市井话本故事,近半都与此地有关,可见其在大宣朝百姓心中的地位。
曾有到达松江府朱泾镇时,作诗形容朱泾镇:
「万家烟火似都城,元室曾经置大盈。估客往来都满载,至今人号小临清。」
松江府朱泾镇,便是前世的上海,如今被叫「小临清」。
即便入夜,喧嚣和繁华也扑面而来。
尤其李衍有嗅神通和耳神通,各种细节都瞒不过他的探查。
河岸巷口,堆成小山的江南毛竹正被脚夫们扛进商铺,竹梢扫过「苏杭绸缎」和「松江棉布」的招幌,扬起一片细尘和南音的叫骂声…
巷尾的晋商骡马队踢踏过青石板,里面几名汉子却操着北疆口音,身后竹筐背篓里,还隐约传来泥土和老山参的味道,应该是和晋商合作的赶山人…
西岸,七十二座官窑已升起晚炊,窑口喷吐的黑烟与晚霞纠缠。
浑身是汗的窑工们正搬着砖,砖面「景隆十三年窑户张」的戳记还清晰可辨…
那是临清贡砖,因采用黄河「莲花土」和近二十道工序,「击之有声丶断之无孔」,成为京城皇宫的主要建材,每砖皆刻有烧制时间丶窑户及工匠姓名。
还有明显来自江南的精致画舫,里面不仅有丝竹曲乐之声传来,还有女子轻笑声,葱白小手,将磕掉的花生皮扔进水里…
码头酒肆传出猜拳声,扛完包的短工们蹲在檐下,就着大饼喝粗酿烧刀子,有人醉醺醺骂了句:「马太监的爪子伸得比运河还长!」旁人忙捂他嘴,眼神瞟向税吏的灯笼……
放眼望去,李衍竟莫名想到了《清明上河图》。
「这里确实热闹,长安都比不上!」
就连沙里飞也发出了一声感叹。
夜幕彻底降临时,陈家漕船终于泊进南门码头。
李衍等人踏着跳板上岸,只见远处城门尚未关闭,露出满城灯火。
因为怕那些小吏再动歪心思,所以他们又将大大小小的行李搬出,叫来一辆牛车,在漕帮弟子带领下,吱吱呀呀向着城中走去。
临清的繁华,夜晚尤甚。
沿街两侧,所有店铺都未关门,灯火通明,街上仍旧行人如织。
随行的漕帮弟子嘿嘿笑道:「诸位大侠来的也巧,这临清城的晚上,好耍的地方多了去了,光花柳巷便有整整三条,扬州瘦马丶米脂的婆姨丶甚至罗刹国的婆娘都有,若是想听曲子,南来北往的班子也都能找到…」
「听曲儿就算了。」
李衍微微摇头,「这地方可有什麽特色吃食?」
「那可多了!」
这漕帮弟子显然也是个吃货,毫不犹豫说道:「这临城是繁华之地,那些个商帮很是有钱,讲究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,江南的冰湃鲥鱼丶什香面,北方的羊肉锅子,应有尽有,若是肯花钱,『菜将军』也能亲自下厨…」
说话间,自己已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
「哦?」
李衍也来了兴趣,但正要询问,便被前方喧哗声打断。
但见远处街道中央,各立一拨江湖人,握着兵刃怒目而视。
左侧为首的,是个穿灰布短打的精瘦汉子,拳架起手,左手成「象鼻拳」虚扣腰眼,右臂长袖垂若流云,脚掌在地上蹬出痕迹,显然已用了暗劲。
李衍眼睛微眯,「孙膑拳?」
孙膑拳,相传乃战国军事家孙膑所传,并无明确记载,因修炼者多穿长袖衣,故亦称「长袖拳」,号称三百六十手相连,鸡腿龙腰泼猴性,拳型多以「象鼻拳」为主,在鲁州一带比较流行。
这拳架和长袖,实在太明显不过。
「李少侠好眼力!」
随行的漕帮弟子拍了句马屁,便看着前方低声介绍道:「那人是杨家武馆的二弟子袁衡,平日里好勇斗狠,常在临清市井间闲逛,是个愣头青。」
「对面那个,也不是个好惹的主,叫田凡,学的是弹腿,两帮人马都是武行,但却不干武行的事,反倒纠结了城狐社鼠,在城中争地盘,经常恶斗。」
沙里飞一乐,「他们师门也不管管?」
武行有武行的规矩,什麽饭该吃,什麽饭不吃,不能逾矩。
若门中出一个这种玩意儿,师傅脸上都无光。
「唉~」
漕帮弟子摇了摇头,低声道:「这俩人不成器,但他们背后却有衙门里的狗官,专门帮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,其他人也懒得招惹。」
说话间,对面的虬髯大汉田凡,已双腿微屈如老树盘根,袍角掖进腰带,正是临清潭腿的路数,冷笑道:「姓袁的,也不瞧瞧你那德性,跟个猴一样,若是进了赵姑娘的闺房,也不怕吓着了人家!」
「放屁!」
孙膑拳袁衡一声怒骂,直接动手。
他蹒跚步忽左忽右,三两步便来到田凡身前,手腕一抖,长袖唰的一声扫向对方面门,而袖里,分明暗藏着铜锥,直奔睛明穴。
「嘿!」
虬髯大汉田凡一声低喝,拧腰侧踢,大脚带着风声呼啸而来。
正是潭腿「铁帚扫尘」。
感受到那腿上劲道,袁衡面色微变,连忙退后。
而虬髯大汉田凡则得势不饶人,一记搓踢,直奔其下阴。
二人出手,皆是阴险毒辣。
「住手!」
一身轻呵,从街道楼上传来。
但见一道白色身影从窗上跳下。
却是名身着白衣的书生,面色微青,手里还握着个油纸伞。
此人身手更胜一筹,油纸伞斜刺里点来,伞骨轻磕袁衡曲池穴,将他逼退,又反手一转,虬髯大汉田凡的潭腿也似踢进棉堆,力道被伞面旋涡般卸去。
「子曰:君子无所争,必也射乎!」
白袍书生收伞而立,伞尖点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。
咔嚓!
青石板裂开蛛网纹,惊得袁丶田二人连退三步。
书生淡淡一笑,「杨师叔上月才在《武林新志》撰文,说武行争地如市井泼皮,今日倒叫明某开了眼。」
身后的孔尚昭,连忙低下了头。
但那书生眼尖,早已看到,哑然失笑:「孔师弟,你多日来不曾去武馆修行,怎麽见了我,也不打声招呼。」
孔尚昭无奈,只得上前拱手道:「见过师兄。」
「别怕。」
那书生哑然失笑,眼中闪过一丝不屑,「你和尚青的事,我懒得管,但你知道他的脾气,躲是躲不过的…」
李衍按住了孔尚昭的肩膀,将他拉到身后。
但刚要说话,却心中一动看向了楼上。
但见窗户之上趴着一名女子,淡黄的衣裳,明眸皓齿,手掌心托着香腮,眼中满是笑意,「李公子,好久不见了。」
却是长安城花魁赵婉芳…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