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7章
陈曦鸢的手,放在了笛子上,蓄势待发。
李兰看了看四周,外围的雨势依旧磅礴,但内部的雨,却变成淅淅沥沥的微弱。
大部分雨滴在还未坠落下来前,就在头顶被蒸发成雾气,流转向四周。
陈曦鸢正在脑海里,不停演绎着开域的瞬间,一笛子将眼前的女人脑袋砸烂的画面。
李兰像是个没事人一样,转身从车里取出自己的文件包。
「找个地方避雨。」
说完,李兰就朝着边缘地带走去。
地上的淤泥很深,每一步落下都吞没膝盖,李兰走得摇摇晃晃。
靠山侧位置,有两块拱起的大岩石,下面还算乾净,也能遮风避雨。
李兰坐进去后,对着那边的陈曦鸢招手,示意她过来。
陈曦鸢犹豫之下,看了一眼坐在车里仍昏迷着的司机后,还是走了过来,问道:
「你是什麽意思。」
李兰指了指头顶:「这两块大岩石明显松动了,一旦二次泥石流出现,这下面就是最危险的地方,你不在,我害怕。」
「你会害怕这个?」
李兰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,倒扣在旁边,边揉搓着自己的脚边说道:
「有点冷,可以帮忙生个火麽?」
陈曦鸢没动,而是问道:
「你找我有什麽事?」
李兰:「我没找你,是你撞到了我。」
陈曦鸢指着自己的脸问道: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?」
李兰点了点头:「傻人有傻福。」
陈曦鸢攥紧了笛子。
李兰:「不是你追那东西,这里也不会下雨,那东西也不会从这里逃跑,也不会引发这场泥石流,我的车也就不会出事。
来之前,我还在疑惑,为什麽最初呈交上来的报告中,这里只是有异常徵兆,但近期却又一下子变得如此动荡活跃。
看到你后,我明白了,原来是你在这里和它玩捉迷藏。」
陈曦鸢:「你到底有什麽目的?」
「我有什麽目的?」李兰将自己的公文包打开,从里面取出一份折迭地图,「明明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,却忽然出现并且闯入了,还问我是什麽目的?」
陈曦鸢愣了一下,目露思索,结合自己是从小弟弟那里接的地上浪花,她渐渐觉得,好像眼前这个女人,说得对。
李兰:「你的眼睛告诉我,你从见到我的第一刻起,除了恐惧与忌惮外,还隐藏着一抹好奇与对比。
这世上,最适合拿来与我对比的,就只有我那个儿子。
怎麽样,我和我儿子是不是长得很像?」
陈曦鸢:「虽然你也不丑,但小弟弟比你好看。」
李兰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,也是滞了一下,随即笑道:
「呵呵呵,你对我那儿子的偏爱,到底有多深?」
陈曦鸢:「我只是在说事实。」
李兰:「事实就是,我儿子做的一切不合理的事,你都能排开挪除,他永远符合你心中的想像。」
陈曦鸢目光一凝。
李兰:「别误会,我可没调查你,我只是在陈述双标。」
陈曦鸢:「你……」
李兰:「双标的人往往不觉得自己在双标。」
陈曦鸢举起了笛子,不管了,她要砸了!
李兰手里的地图已经展开,说道:
「你来标注一下,你近期找到它的位置,以及它逃跑的方向。」
陈曦鸢迟疑了一下,把笛子放下来,在地图上连戳带划线。
李兰点了点头:「它的活动范围,正在被你逐步压缩,持续下去,它必然会被你逼进死胡同,只需要再花费三个月的时间。」
陈曦鸢:「三个月……」
李兰:「想快速抓到它,也很简单,连续做好三轮预判就可以了。」
陈曦鸢:「三轮预判……」
李兰压低了声音:「这第一轮……」
陈曦鸢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凑,想要听清楚。
李兰:「先生火。」
陈曦鸢:「……」
附近裹着烂泥的树根,被陈曦鸢提了过来,在域的作用下,先强行烘乾,再拿笛子砸碎,最后生起了一个火堆。
火光带来了温暖,也将李兰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陈曦鸢:「第二轮。」
李兰:「你已经帮车里的司机止血了,第二轮过了。虽然他是临时派给我的,我也不满意他的工作风格,但如果人真没在这里,我还得写一份报告,麻烦。
看,在这里。」
李兰拿出一支钢笔,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点了一下。
陈曦鸢:「你是怎麽确定的?」
李兰将地图递给陈曦鸢,反问道:「需要我在这里给你开课麽?」
陈曦鸢接过地图,转身准备离开。
李兰:「等一下。」
陈曦鸢回头看向她。
李兰指了指头顶的两块石头:「我得继续在这里烤火避雨等救援。」
陈曦鸢举起笛子,对着上方两块大石头各敲了一下,将它们固定。
等陈曦鸢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后,李兰目光落在身前的火堆上,喃喃道:
「原来,你和它们一样,也拥有推动宿命的能力。」
……
「起初,这里只是一个小村落,更确切地说,只是一个游牧小部落。
它不仅需要面对来自外界强大部落的打压丶劫掠丶吞并,还要在各种自然灾害中煎熬挣扎。
后来,部落里诞生了第一代神女。」
「毅哥,又是神女?」
「阿靖,我只是在解读壁画,不是在给你讲睡前故事。」
「对不起,毅哥,你继续。」
「第一代神女手里有一块……这画得怎麽跟土疙瘩一样?理解成我手里这块碎瓷片好了。
神女通过它,能召唤出阴影,来帮助本部落驱逐野兽丶反抗侵略丶预警灾害。
第一代神女在死亡时,手持这碎瓷片进入火堆中,与第二代神女完成了交接。
哦,血祭。
第二代神女手里的血瓷,就更大了。
一个更大的土疙瘩,妈的,最开始应该不是什麽瓷瓶,是陶罐吧,这壁画年代故事挺久远的了。
就这样,一代代神女守护着部落,这个部落也逐渐从游牧小部落,渐渐演化为一个大部族,吸纳越来越多的人口后,开始筑城丶建国。」
「毅哥,是历史上哪个朝代?」
「我怎麽知道?在那个年代,在这块地方,现在的镇长都能当国主了。
反正,下面的意思是,供奉神女的这个部族,发展壮大了,这里的仪式上,人也多了,器物也多了,大祭台也建造起来了,神女住在宫殿里。
接下来,就有点意思了。
你们看,下面的这一串壁画,基本都是一个流程,外部威胁入侵,神女出战庇护,打赢了化解危机,大家一起兴高采烈地举行仪式庆祝。
但这里隐藏了三条变化线,是壁画的设计者,暗喻在里面的。
一条线,是面对的外部威胁,不再是自然灾害丶野兽丶外部部落的入侵。
因为他们都已经建城了,拥有更稳定强大的军事力量和经济承受力。
外部威胁被画得越来越……夸张。
敌人,从现实里可以随处可见能好好理解的存在,逐渐被描绘为一头头可怕的魔鬼。
第二条线,祭祀中,坐在祭台最高位神女手中捧着的土疙瘩,越来越大。
之前都得是在两代神女交接时,上一代神女捧着土疙瘩走入火场后,才能让下一代神女手里的土疙瘩变大一点。
现在,不需要交接,土疙瘩就一直在涨。
第三条线,明明一次次都取得了对抗外部威胁的胜利,可围绕在祭坛周围庆祝的人群,数目非但没增多,反而在减少。
啧。
看,
最后几幅画里的结局,描绘的就是当地人,发起了反抗,集体杀向神殿,成功推翻了神女的统治,将最后一代神女打压进地下血河,这应该是一种刑场。」
「毅哥,最后一幅画是什麽意思,被人为抹掉了,是要隐藏什麽秘密吗?」
「抹去得太均匀了,反而不像是在遮掩秘密,更像是一种形象表达,意思大概是当地人推翻处死神女时,风沙袭来,将这里的一切埋没。」
「就这麽……没了?」
「应该是神女被处死前,主动与本地人同归于尽了吧,亦或者是,神女死去后,这血瓷瓶里的力量失控,带来了可怕灾难。」
「当地人为什麽要这麽做,神女不是帮他们抵御风雨麽?」
「没错,神女是帮他们抵御了风雨,但后期的风雨,就是神女自己制造的。
后期的神女们不再满足以自己血祭的方式缓慢滋养血瓷,而是通过制造魔鬼,消耗当地人口去进行献祭。
跟我们九江老赵家一样,屠蛟者变成恶蛟的故事。」
梁丽:「血瓷只是少部分遗落了出去,大部分其实还被封印在这里,如果我们将大部分血瓷取出去,以后会不会造成大灾劫?」
陈靖:「远哥会控制好这一切的。」
赵毅:「姓李的那家伙自个儿邪得一塌糊涂,他命硬,克得住。」
梁艳:「可是头儿,你说过,那血瓷是给那位秦璃小姐的……」
赵毅:「且不提她的身份,光是我都不敢拿生死门缝去看她,你就知道她有多邪了。
有一说一,她跟姓李的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,正好负负得正,得狠狠锁死。」
梁丽:「这也挺让人感到羡慕的。」
赵毅伸手摸了摸梁丽额头:「你发烧啦?」
这时,前面黑黢黢的空间里,传来阵阵阴嚎,一道道可怕的意念,正在向这里扩散,地面与岩壁缝隙里,浓稠的鲜血也在不断溢出。
徐明:「不好,我们被发现了!」
赵毅:「一步步摸索潜入到这儿了,都进到人家最核心区域了,你难道还期待人家都在打盹儿好给我们机会偷偷把血瓷偷出去?」
「嗡!」
赵毅握住刀,即使刀还未出鞘,但握住刀柄的那只手,鲜红的皮肉已经外翻。
「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,好了,拼命吧!」
……
上午有最后一场会议。
翟老让李追远上台,代替他做总结报告。
报告结束后,会议也结束。
李追远打算和翟老告别,他要回家了。
散场的会议厅里,没看见翟老。
走出会议厅,目光搜寻,在对面长廊里,看见翟老与两个老人并排行走。
两个陌生老人,一个穿着老款长袍精神矍铄,一个穿着中山装慈祥和蔼。
李追远快步追上去。
明显少年的速度更快,可双方的距离非但没拉近,反而被拉远了。
李追远停下脚步。
前方,三个即将走到拐角处的老人,也都停下了脚步。
翟老身侧的两个老人,似是打算回头观望。
这一瞬间,李追远有种自己身处于水库底部,面前有两道巨大的泄洪闸门即将开启的错觉。
翟老抬起手,搭在他俩后背上,制止了他俩的这一动作,带着他们继续向前,转弯走入拐角。
李追远转身,走回房间,收拾好登山包后,与阿璃来到招待所大堂退房。
刘昌平的计程车停在门口。
当少年与女孩准备上车时,后面传来了翟老的声音:
「小远,你们这是去哪里?」
「老师,我要回去了,现在去山城机场。」
「我也是,一起。」
就这样,翟老也坐进了车里。
刘昌平专注开车。
一路上,坐在副驾驶的翟老都在与李追远聊下一阶段项目上的事。
李追远一边认真做着回应,一边在脑子里复刻三个老人并排行进的画面。
记得昨晚翟老想要带自己去个饭局,说是见几个老朋友。
目前看来,那顿饭上的老朋友,应该不是「翟老」本人的。
没能参加,李追远并不感到遗憾。
二选一,他肯定是去陪刚出狱的萌萌吃晚饭。
至于今天刻意不让那两位看到自己,应该是昨晚未参加饭局的连锁反应。
在大帝看来,自己向祂提出阴萌,是为了与祂角力拔河。
但大帝不理解的是,自己居然会真的去照顾阴萌的情绪。
昨晚阴萌离开后,李追远罕见的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。
以往,这样的现象很少在少年身上发生。
更惊诧的是,如果不是大帝反常地带走那两个朋友,少年自己都没对自己昨晚的行为引起注意。
仿佛,就是得这麽做,就该这麽做。
聊完工作后,翟老说他困了,要眯一觉。
李追远看向车窗外飞逝而去的景色,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少年大概能理解大帝的感受了,昨晚的祂看自己,类似于以前的自己看虞妙妙。
这件事,虽再小不过,但跟着情绪走的逻辑,让大帝对自己产生了失控感,也迫使祂重新调整了对自己的一些安排。
计程车到达机场,李追远这边去南通的航班要早些,就先下了车。
副驾驶上,翟老还在睡着,刘昌平说他会找个地方停车,看着翟老休息,等航班时间临近前再去叫醒翟老登机。
李追远将一个厚厚的信封,递给刘昌平。
刘昌平接了。
等再次发动车子驶离时,刘昌平又笑着把信封丢给了少年。
他知道自己收这个钱没问题,更是理所应当,自己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贵人家,但他还是决定把这钱丢回去,因为丢出去的这一行为,能让自己感到快乐。
这会让他觉得,自己不是接活儿跑的这趟长途,而是纯粹帮朋友一个忙。
到航站楼下面停车场寻了个僻静位置停下熄火后,刘昌平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胸口,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。
信封很厚,好多钱哦,肉痛得咧!
谈不上后悔,但一掷千金后,难免内心空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