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0章
赵毅立刻翻身下床,将行囊打开进行翻找,很快,他拿出了一个硬皮本子。
这是九江赵最新版族谱,修订人一一赵毅。
赵毅是爱赵家的,要不然也不会为大帝的「阖族候封」而担惊受怕丶惶恐不安。
但这爱,不多。
准确地说,是不盲目,是有选择性与针对性地爱。
毕竟,谁家族谱上会满是勾勾叉叉?
回到床上,将族谱摊开,左手在各个名字上不断摩划过,右手握着一支细毛笔。
此时的赵毅,不复风流公子哥模样,倒像是个铢必较的帐房先生。
「我觉得吧,阴司现在空落落了一大片,影响肯定很大,因此,为了阴间的秩序和阳间的平稳,我赵家更应该发扬一下玄门精神。
比如,挑派一些富有经验的族内长老和历代掌握特定部门的支房血亲,去支援阴司的重建工作。」
李追远没说话,把眼睛闭上了。
虽未得到回应,但赵毅还是自得其乐,连觉都不睡了,继续对着族谱上的名字进行勾选,时而皱眉纠结,时而忍不住「呵呵呵」出笑。
隔壁房间的门被推开,谭文彬走了进来。
林书友:「彬哥,你去配眼镜了。」
谭文彬:「我找亮哥帮我跟人借了一副备用眼镜。」
林书友:「配眼镜不是要测度数麽?」
谭文彬:「我这是老花镜,能凑合。」
调整了一下镜框,谭文彬把脸凑到林书友面前,摸了摸阿友的额头,又掐了掐他的脸,点点头,道:
「可算是看清了。」
林书友:「彬哥,你这眼镜一戴,还真有种当干部的感觉。」
谭文彬揉了揉自己的耳朵:「如果不是比较麻烦,我都想再搞个助听器。」
「彬哥,你现在问题这麽严重麽?」
「刚清醒过来时,只是觉得感官恢复到以前水平,现在发现不是,退化得很快,已经低于正常人水平了。」
谭文彬躺上床,将镜框摘下放在床头柜,伸手揉捏起自己的眉心。
林书友站起身,看着谭文彬,神色严肃下来,问道:
「它们,居然敢这麽放肆?」
在阿友看来,当初共同立下的誓言本就很仁厚了,这才多久就敢反水,简直太不像话。
谭文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,道:
「问题不大,它们也没造反,只是现在有点吃撑了,想等一顿鞭子消化。」
「彬哥,你居然还在替它们说话。」
「新的阶段自然就需要新的磨合。主要是你彬哥我没本事,只能给枣儿却给不起大棒「彬哥——」
「行了,叫你别去安慰润生,你就把劲头都使我身上了是吧?」
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」
「我要睡了,你找你家童子崂嗑去。」
「我现在感应不到童子———
「嗯?」谭文彬翻过身,「童子离家出走了?」
感官能力下降的谭文彬,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洞察夥伴们的具体情况了。
「没,我确定童子还在我体内,但现在我们中间好像隔着很多东西,我找不到他,
也找不到我。」
「你起战过了没有?」
「三只眼帮我施针时,让我近期不要起战。」
「那就等回去后再说,小远哥会有解决方法的,睡吧,好好歇歇。」
林书友将灯关了,躺床上睁着眼。
外头有一盏招待所的路灯,阿友的床靠窗,灯光正好能透进来撒照到他的被子上。
以前童子需要起战才能降临,那会儿无所谓,可后来童子进入自己身体后,不停地嘴碎,虽然有时候很烦,可慢慢也就习惯了,这一下子失了音讯,阿友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。
一念至此,林书友再次尝试在心底呼喊童子。
喊着喊着,一种莫名的感觉涌现而出,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。
下一刻,
林书友身上的被子悬浮而起,眉心鬼帅印记浮现,脸上被黑青二色填充,手臂和大腿上也都浮现出诸多鬼脸,阴阴抽泣和阵阵厉啸传出,中间还夹杂着鼓声。
本已经睡着了的谭文彬迷迷糊糊睁开眼,看到这一幕后,问道:
「阿友,你不睡觉拍鬼片呐?」
「啪!」
悬浮着的被子落下,林书友身上的特殊变化消失,紧接着就传来了鼾声。
谭文彬叹了口气,下床,走过去帮林书友掖了下被子,然后走到卫生间上了个厕所,
洗完手后身子往旁边墙上一靠,抽出一根烟点燃。
烟雾蒙蒙中,洗手池上方镜子里浮现出四道身影,分别是蛇丶牛丶猴和蜗蚣。
蛇最安静,就盘在那儿,没什麽动静。
牛鼻子挺得老高,蜗长躯立起,触角张扬。
猴儿则在上下跳,情绪有些激动,像是已厌恶这座「牢笼」,想要去获取外面的自由。
其实,原本谭文彬和它们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。
三根香时面对被附身的墓主人,这四位更是齐心协力保护他,才让他得以成为第一个苏醒过来的人。
但在关系交往中,能共苦难并不意味着能同富贵。
以前四头灵兽,除了邓陈外,另外三头状态都很差,需要依靠谭文彬以获得恢复,现在它们这一次可不仅是实力恢复,还更上一层楼了。
以前,在它们眼里是谭文彬让它们搭便车,是在给它们提供机会帮它们,现在的视角则变成了谭文彬在奴役它们。
青牛和白想要获取更高地位,五官图本该平等;至于猴子,是纯粹想要分行李离开谭文彬就这麽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它们闹,不但没生气,更是连半点回应都懒得做。
烟抽完了,把菸头一掐,走出卫生间准备继续睡觉。
隐约听到了对面的开门声,那是润生的房间。
润生回来了。
修补好且被擦拭过的黄河铲被放在床上,润生躺上去,右手搭在铲柄,闭上眼,很快就睡着了。
他以前是这样,现在也是一样,整个团队里,好像就他,从来都不会有心事。
一只蛊虫从润生衣服里飞出,飘飘荡荡地落到了润生胸口。
丰都连日来的极端天气终于过去了,今日晴空万里。
张迟坐在轮椅上,看着自己妹妹将铺子里最后一点东西装入蛇皮袋。
打好绳结后,秀秀直起腰,擦汗舒气。
「哥,我叫好车了,应该一会儿就到。」
「也不知道人家什麽时候来收铺子呢,这麽着急干嘛。」
「人家什麽时候来是人家的事,我们既然合同都签了,药也吃了,那这铺子,还是得早点整理出来为好。」
张迟没再反驳,而是伸手有些不舍地抚摸身前的柜台。
「秀秀,哥喜欢这个柜台。」
「那我找木匠按照这个款式,给哥你再打造一个。」
「你不懂,这不一样,新柜台没这个味道,这是用阴气滋润过的,在它旁边,走阴能更省力。」
「哥,这柜台本就是上一任棺材铺留下来的,我们既然要转回去给人家,这柜台肯定得给人家留下。」
「就不能—」
「哥!」张秀秀提高了音量,「人家,其实没那麽好说话,真的。」
张迟缩了缩脖子,自从那晚的事情过后,他能明显感觉到,妹妹对自己,不似过去那般敬重了。
赵毅的身形出现在门口,道:「哟,都收拾好了是吧?」
「嗯,都收拾好了,等把这里的货运走,我会把这里再重新打扫一边的,你放心吧,
毅哥。」
秀秀倒了一杯茶,主动走向赵毅。
「毅哥,你喝茶。」
秀秀本想靠得再近些,但很快,她就停下了脚步。
赵毅身后,出现了两个长相出众丶气质过人的女孩,而且,她们还是双胞胎。
秀秀愣住了,她觉得这两个女孩自己好像见过,却不记得是在何时。
确实见过,就在谈合同的那一晚,但当时姐妹俩不仅身上的伤势极重,更因寿元折损而「年老色衰」,与当下清新靓丽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。
梁艳伸手接过杯子,喝了一口:「正好口渴了。」
梁丽则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秀秀,嘴角略带挑畔和讥讽。
都是女人,哪能不晓得对方是什麽意思。
赵毅伸手,把梁丽嘴角抹平,提醒道:
「别这麽笑,显得刻薄。」
随即,赵毅对张家兄妹道:
「车我给你们叫好了,就在外面,现在把你们的东西都搬上去,然后我和你们去街道办手续。」
等赵毅走后,铺子里就剩下梁家姐妹。
梁艳撸起袖子拿起扫帚,开始扫地。
梁丽:「姐,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贤惠了?」
梁艳:「被你衬托的。」
梁丽:「至于麽,就为了一个男人,你就胳膊肘往外拽了?」
梁艳:「那你多发扬一下风格,把他让给我。」
梁丽:「哼,做梦!」
梁艳:「那就干活儿。』
梁丽嘟了嘟嘴,拿起一块抹布,洗后挤干,开始擦柜台。
擦着擦着,梁丽手上动作微微一停,道:
「姐,你别挣扎了,你争不过我的,我比你年轻。」
梁艳把簸箕倒入外头的垃圾箱里,用扫帚敲了敲,没好气地回应道:
「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?我们是双胞胎。」
街道那里手续办理得很顺利,但在看见「阴萌」的名字后,负责办理的中年人摸了摸谢顶的头,疑惑道:
「这个名字—」
中年人又把委托书拿出来,确认了一下:
「还真是阴家小妹儿。」
赵毅:「嗯。」
中年人抬头,看了看赵毅,问道:「你们之间,是什麽关系?」
赵毅:「朋友。」
中年人:「哦,妹儿耍朋友了。」
自从阴家老爷子生病几乎成植物人后,阴家棺材铺就是由阴萌一个人支撑,鬼街的铺子都是街道名下的,算是以前的公产,因此,在知道阴家特殊情况后,在各方面也会适当给予些照顾。
在得知阴家老爷子去世后,街道的人也替那阴家小妹儿舒了口气。
后来,阴萌来街道办退租,说是要去东部沿海哪个地方来着,地名忘记了,也不好记。
现在看来,应该是混出来了。
中年人仔细打量着赵毅,明明一身鬼街买的便宜假货,但穿在赵毅身上却一点都不显假,连手腕上的金表都在反射着光。
看来,阴家小妹儿是耍了个条件很不错的朋友啊。
赵毅能「看」清楚中年人的想法,只能说,幸好润生陪小远去勘测了,没来。
办好手续,走了出来。
秀秀主动开口道:「毅哥,为了报答您对我们兄妹的救命之恩,我们能请您吃顿饭麽?找个小饭店,我亲自去后厨做饭,我的手艺很好的。
「不了,咱们因果了了,日后就是陌路人,你们自己保重。」
赵毅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。
赵少爷的嘴很会骗女人,但只骗对自己有用的女人。
坐在轮椅上的张迟没来由地开口道:
「瞎做什麽美梦呢,想飞上枝头变凤凰?」
张秀秀背对着自己哥哥,眼里流露出一抹厌恶。
她生平第一次,对自己哥哥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话:
「哥,要是没你拖后腿,兴许还有希望呢。」
「听出来了,我妹妹长大了,把哥哥当累赘了。」
张秀秀叹了口气,转过身,抓住轮椅靠背,推着自己哥哥向另一个方向行进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兄妹俩都没人说话。
等到新铺子门口时,张迟面露释然道:「秀秀,咱俩分开过吧。」
「哥,你养了我小时候,我不可能撒手对你不管的,咱张家的那些术法,你教给我吧「秀秀,哥以前不教你,可不是为了藏私,这些东西学了,就没回头路了。」
「我知道,但我不想走回头路了,随便找个男人嫁了,以前行,现在,不行了。」
「不是,你才见了那男的几次,就——」
「对,咋了?」
「成,哥随你。」
赵毅肩扛着订做好的牌子走回铺门口,里面打扫得很是乾净。
忙活完的姐妹俩,正坐在门槛上磕着瓜子。
赵毅将新牌子挂上去后,三人站在牌子下面,看着「阴家棺材铺」五个字,检查着有没有挂歪。
梁艳:「这铺子,以后就空在这儿了?」
梁丽:「房租很便宜。」
赵毅:「留个铺,留个念想,万一哪天那位出来了,指不定会逛到这里故地重游。」
梁艳:「逛到这里?」
梁丽:「她不是在地下麽,还能上来?」
赵毅:「对大帝来说,整个丰都,不都是他的牢笼麽,至于地下—-你总得给她一个来到地上的理由。
梁艳,你去买木材,梁丽,你去购置一套做棺材的工具。
采购好后,就堆这铺子里。」
给姐妹俩分配好任务后,赵毅去附近小店里拿起话筒,给张鑫海呼了过去。
他的大哥大是找回来了,但经过那一夜后,坏了,还没来得及重新置办。
呼了没多久,就瞧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自己面前小跑而过,对老板道:「老板儿,打个电话。」
说完,一边用侧脸和肩膀夹住话筒,一边就着传呼机上显示的号码进行拨号。
话筒被人拿走,挂回话机。
张鑫海扭头,看向赵毅,随即吓得一哆嗦。
赵毅:「不是叫你帮我找个会开卡车的麽,你怎麽亲自来了?」
张鑫海:「别人来,我不放心。」
那天亲眼目睹一根棍子串起两个人的恐怖画面后,张鑫海回家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。
再接到赵毅的电话,得知需要找人开那辆卡车回南通,张鑫海真不好意思请别人来,
生怕把别人吓出个好列。
赵毅把张鑫海带到卡车停放处,将钥匙交给了他。
张鑫海着钥匙,先跑到后车厢,确认里面空荡荡的后,舒了口气。
「喏,地图上给你标注好了,把车开去舟山这个镇上。」赵毅掏出一沓钱递过去,「这是费用。」
张鑫海连忙摇头:「不,我不要钱。」
主要是,不敢要。
赵毅:「真不要钱?这样,我给你翻倍吧。」
张鑫海:「不用了,我也不缺这点钱,好歹也是个小老板不是。」
赵毅略作玩味地再次问道:「真的不要?」
张鑫海很是坚决道:「不要。」
赵毅点点头:「你是会做买卖的。」
张鑫海:「现在这算什麽买卖呀。」
赵毅:「那你以后想干啥大买卖?」
张鑫海有些不好意思道:「嘿嘿,我想造汽车。」
「成,那你加油。」
「开玩笑的,让你见笑了。」
「以后的事,谁知道呢。」赵毅把脸压到张鑫海面前,幽幽道,「就像,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敢亲自来。」
张鑫海被吓得连连后退,后背贴到了车子上。
「哈哈,好了,路上小心,慢点开。」
看着张鑫海把卡车开走后,赵毅在附近找了家小茶馆,剥着花生喝着茶,对着大好阳光眯了一觉。
醒来后见有人穿行其中,「叮叮叮」敲着工具,赵毅就喊了一个过来给自己采耳。
采完后,赵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绿豆般的小药丸,指尖捏碎了丢茶杯里,然后往自己左右耳里都倒了些茶水。
这采耳舒服归舒服,但次数多了,容易采出中耳炎。
回到棺材铺,梁家姐妹那边已经完活儿了,铺子里被材料堆得满满当当。
赵毅:「塞得这麽满,你们好歹给人家把工作台空出来呀。」
梁艳:「要不要请人看店。」
梁丽:「堆得有点多,怕有人来偷。」
赵毅摇摇头:「不用。」
新铺开张,鞭炮花篮什麽的,就不弄了,毕竟店主本人现在还在阴曹地府。
不过赵毅还是替阴萌走了一下基本流程,墙角处设了个小供桌,墙壁上贴了幅财神爷。
梁艳和梁丽对视一眼,姐妹俩都觉得在这个店里贴这个好像有些不合适。
事实上,她们先前准备的,是鄯都大帝的画像,这在丰都很容易买到,但赵毅坚持说开业做生意的事儿,得归财神爷管。